每個時代都有其獨特的流行文學。
比如,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,在改革開放和外來文化沖擊下催生了尋根文學;1945年戰敗后的日本,出現了無賴派和敗戰文學;而越戰時期的美國,則流行反戰文學。
有人說,每一代流行文學,都折射著那個時代的焦慮與渴望。當時代發生震蕩,總會出現新的文學流派以回應這種變動。
那么,在這個我們不斷見證歷史的2025年,什么文學流派能反映時代精神呢?
我覺得是,抖音上的《末日重生》。

近,《末日重生》成了一批人的安眠用白噪音,也成了他們枕邊人暢游賽博時代的新未解之謎。
末日題材的流行,并不令人意外。
這種毀滅敘事,本就是人類創作史上的經典模式。對當下的我們而言,它不再是遙遠《啟示錄》的宗教預言;《后生還者》《輻射》《驚變28年》等作品,早已讓這種末日想象變得觸手可及、具體生動。

1796年,本杰明·韋斯特
長期以來,衡量一部末世題材作品是否成功,往往取決于它對復雜性的探討,即在虛構的失序社會,生死危局,人性能否得以保留?
然而,當象征人類存亡的“末日時鐘”被撥到有史以來近,距離午夜僅剩90秒時,抖音上流行的重生流末日內容,卻不再糾結復雜性:
它只強調一件事——活下去。

西方的末日題材,一般都強調主人公的超強能力,他們的射擊技術、肉搏能力和求生技巧,都得照著從越南泥坑里爬出來的蘭博對齊才行。
但抖音末日重生卻不走尋常設定,在聽了數十部抖音末日重生記之后,我發現這種題材不強調主人公的戰力,而強調運氣、智力和異能。
幾乎所有的設定,都是一個普通人重生在末日前夕,通過神秘人的短信或者是上輩子的記憶,預先知曉了末日即將來臨(目前以氣候危機和喪尸入侵為主)的未來,然后利用這種窺見天機的能力,開始了自己這一世的生存之旅。

開啟末日求生的第一步,不是鍛煉身體,而是趁著末日還沒來的時候擼口子。
所謂擼口子,是民間俗語,也就是騙網貸,具體指的做法就是把能借錢的機構都借一遍,然后就飛機一上全都沒賬,火車一開誰也不該。
之所以劇情這樣設定,是因為末日求生需要裝備,但現在兜里又沒圓子,所以就得趁著末世還沒降臨的時候,靠這招搞錢,然后囤積物資,給家爆改成避難所。
這個設定有點類似于MOBA游戲開局前,敵軍還有30s到達戰場的準備階段,可以給10倍報酬讓施工隊3天把家改造成末日要塞,儲備物資給家整成山姆...這種在正常社會中的失序行為,在這種敘事中成了實用主義求生技巧。

這種洞察力也被利用在末日題材的經典元素上。
傳統末日題材中的復仇,多與社會秩序崩潰、道德沖突和人性探討緊密結合,行為往往伴隨心理掙扎與倫理困境。
而抖音上的末日重生復仇,因為擺脫了人命只有一次的自然設定,所以復仇路徑就沒那么復雜、猶豫了——一路殺到底就完事了。
而作者編撰的復仇的緣由,也跟現實中無解的問題緊密相關——性別議題、社會議題、親密關系都是常見橋段,這些復仇理由與這條抽象敘事既是流量抓手,也映射了觀眾的心理愿景:
前男友出軌,前世和小三一起騙我錢,把我弄死。
男朋友為了換一碗泡面,把我賣給惡霸,害我慘死。
奶奶重男輕女,前世讓我去給哥哥買東西,害我慘死街頭。


經典橋段
今天流行的末世重生主題的內容,當然可以算作是新時代的爽文模式。
互聯網流行文學從不只是紙上的故事,之所以能蔚然成風,是因為它擊中了某個時代隱秘的渴望與不安。它既是文字的想象、情緒的商品,更是時代欲望的投影。
在經濟高歌猛進的年代,男頻流行修仙,女頻流行穿越。雖然這倆事看上去跟前門樓子和胯骨軸子一樣,完全不搭噶。卻有一個共同的野心:
無論是修仙的階層躍升,還是穿越的命運重啟,都是對向上突破、逆轉人生的想象。

瞅瞅當年這心氣
而當經濟發展放緩時,流行的爽文換了面貌,男頻是兵王、贅婿,女頻則是宮斗、女尊與甜寵。
與上一代相比,這類作品的爽點的變化有兩點:
一是背景的收縮,故事不再建構于宏大的、幻想的場景中,而是回歸到了都市生活之上;
二是目標的削減,主角的旅行不再是逆轉人生,而是解決各種近在身邊的具體問題,獲得更好的生活,從而贏得讀者的代入感。
兩代流行文學的差異,具體地揭示了社會環境對人們的野心與欲望的影響。

今天在抖音上風靡的末日重生流派,看似融合了前兩類的元素,但如果追溯其背后的情緒,你會發現它的真正核心:
如果說早期的主題是“逆轉”,后來則是“解煩”,那么2025年的關鍵詞就是幸存。

所謂幸存感,是指人處在危機和巨大不確定性中,仍能僥幸、茍且活下來的心理,這是一種低層次的安全感想象。
末日重生的流行,正建立在這種心理上,對人類而言,沒有什么比末日更大的危機,也沒有什么比重生更幸運的幸存。
沉迷其中的讀者或許已經默認,這個世界不會更好,也不會有什么人來幫自己,而活下去本身,就已經算是一種成功了。

在這個氣候危機加劇、局部沖突升溫、經濟狀況糟糕且網絡烏煙瘴氣的年頭,對末日感受從何而來這件事再做解釋顯得毫無意義。
2021年的一項全球調查(英國巴斯大學牽頭,涉及1萬名全球16-25歲受訪者)顯示,75%的受訪者認為未來令人恐懼,56%的受訪者認為世界末日必將來臨。
而在中國年輕一代更流行用慘一代來形容自己,抱怨地球從出生到現在45億年都沒事,怎么啥壞事都到我這代聚齊兒了?以至于他們把自己的人生主線任務定義活下去。
在這樣的狀況下,末日重生成為流行文化,就不會令人感到意外了。

不過,今天的末世情緒,跟古代的宗教意義上的末日恐慌絕不完全相同,在現代語境中,他更像是一種自戀的文化現象。
一些學者也認為,今天的危機不是更多了,而是技術的發展,能讓信息通過手機和圖像設計,越來越直觀、迅捷地觸及到更多個體。《別向上看》的導演 Adam McKay 就直接用鍍金恐懼和崩潰文化,來概括當下這種流行情緒。
一些社會心理學家也發現,幾乎每一代人類都在追逐一種歷史特殊感,這是一種以自我為中心的歷史敘事,這樣總能讓人獲得一種我是特殊見證者的快感。

英國文學評論員Frank Kermode,在其1967年的著作《The Sense of an Ending》里曾提出:人類總喜歡把自己的時代理解為轉折點,以此來獲得敘事意義。
不過在中國,末日想象往往承載著更實際的功能。
不同于西方敘事中一旦末日來臨,世界瞬間完蛋的線性終結,中國的“末世”觀念更像是一次系統更新:無論是末劫、末法時代,還是古代的讖緯預言,末世并非絕對毀滅,而是舊秩序崩塌后,通向新生活的可能。
在抖音流行的末日重生題材里,這種想象被放大了。故事中沒有復雜的人性博弈,也沒有冷酷的社會實驗,只有主角憑借重生的“天眼”在世界崩壞前絲滑闖關。這種輕快的敘事,與現實中層層累積、難解難分的焦慮,形成了鮮明的對照。
有人或許會批評,這不過是對無序世界中為所欲為的幻想。但換個角度看,它其實折射出人們對現實復雜性的疲憊,以及對一個更單純、更具共識的世界的渴望。
不過,對于這種想法,作家伯曼憂心忡忡,他在《一切堅固的都煙消云散》中曾這樣寫道:
“現代性不是人們渴望的永久進步,而是永久變化、永久失去確定性、永久危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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